如天光乍破。
落在了少女的身上,化作华贵金饰。
刹那间,模糊了她的脸。
空气中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金辉,凝停在她的指尖。
寂然无声的礼堂里,时间如被按下了暂停键,光芒聚焦的舞台上,只有一个人在缓步走向漆黑的钢琴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齐整地集中在了舞台上的她身上。
仿佛都在屏气凝神,没有一个人打破这片刻的静谧。
墨绿色的缎面上衣在灯下流光婉转,百褶裙熨烫得平整干净,脚下踩着再普通不过的皮鞋。
浓重的颜色在她身上, 将聚焦的光芒都硬生生压了下去,衬得她如同天上玉,矜贵又明亮。
平日里乍一看普普通通的圣德校服,在今日众多的高定礼服面前竟毫不失色。
让不少人突然想起来,圣德校服本身也是请知名设计师精心匠造的。
这诡异的安静持续到了郗禾站到舞台中央鞠下躬。
如空气恢复了流动。
呼吸重新回归喉口之间。
郗禾毫无知觉地直起身走到钢琴前,将曲谱放好,坐到了钢琴座椅上,调了下位置。
熟悉而陌生的舞台。
台下同样是乌压压一片,复杂而繁多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,但和平时被注视的感觉又不一样。
压在她鼻梁上的镜框就像她的定心石。
台下的观众们究竟在想些什么,是期待看她出丑还是好奇她的水平,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郗禾垂着脖颈,深呼吸了一口气,接着缓缓直起身,双手悬浮在了雪白的琴键上方。
心跳声如在震动鼓膜,一下接一下,如同灵魂的震颤顺着血液传递到了指尖。
只要她的琴声能被真正听见。
郗禾蓦然睁开眼,按下了第一个音。
肃静的长音开头,无比稳健地开启了这场钢琴独奏。
纤瘦的身影坐在钢琴前,像是要随时被这台漆黑的乐器压倒。
琴音却迅速蔓延至整个礼堂。
连对她感到陌生的人都下意识被琴音牵引,不知觉改变了呼吸频率。
在看似沉稳的开头后,猛地如石破天惊,迅速落下如汹涌凛风的快速音符。
??肖邦。
还是那位能把练习曲写到情感充沛的天才所作。
已经挪出残影的手却精准地将每个音都按到位,快如急雨的演奏让人不自觉感觉心脏被擒住,在疾速之下,明明每一下都沉重直击大脑,但又听起来诡异的轻盈。
她选了一首哪怕是外行都能听得出其难度的曲子。
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极其艰难的练习煎熬。
乐器越是极尽精细,灵活度就越强,展现出奏者的掌控力的同时,在轻重缓急之中,能感觉到个人想要抒发的情感。
首席的评委们紧蹙着眉,在震荡礼堂的琴声之下,看着郗禾的眼神一点点在变化。
她的双手不再生涩,每一小节都熟悉到刻骨铭心。
垂下的发丝遮蔽了旁边看到她脸的视线,台下的观众只能看到随着她的动作,一下又一下晃动的粗大镜框。
在急促的呼吸之下,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过鼻尖,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她的裙子上。
郗禾不同于其他选手,完全并没有在演奏上要保持优雅的意识,随着乐曲的行进,动作幅度也愈大,如同被丝线扯住,灵魂和身躯都沉浸在这轰然的乐声之中。
全身心进入状态是一种奇异的感觉。
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淡,视线也随之远去,只有近在咫尺的黑白琴键,近到连续不断的音符一下又一下击穿她的骨骼。
其实在申报选曲之前,融星恽也有过别的提议。
圣桑、李斯特、德彪西......
可郗禾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曲对她具有格外重大意义的肖邦练习曲。
她还是固执地想再试一次。
在数年之后,在没有诅咒影响的情况下,尽力不出错地去演奏,想听听她究竟能得到怎样的答案。
演奏是一件极其消耗心神和力气的事,在比赛前的短暂几天里,除开必要的上课时间,她连吃饭都几乎在练习室里解决。
一睁眼就是乐谱,一闭眼就是琴键。
同样累得躺在床上都两眼发蒙,快睡着时候手指还会不自觉地抽搐着像是在演奏,但都未却并不觉得痛苦。
她在追求一个过去没能得到的真实结果。
终于,最后一个音落下。
余音扩散,如同萦绕在耳畔半晌不散。
郗禾咬着牙关,将手攒紧压在腿上,试图遏制住不自觉地颤抖,疲惫地像跑了八百米后想休息都得强迫自己再缓缓。
水滴一下下滴在她青筋鼓起的手背上,过了好几秒,她才在如回魂般,感觉到眼眶的酸涩。
入神的意识回归躯体,神经递质正常传递。
汗与泪一同顺着脸颊滑落,让她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。
郗禾抬起手,长吁了一口气,抬起手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往后抓去,露出她刚缓过气有些泛红的脸。
反正她也只是披着头发没做造型,随她再怎么捋也就那样。
倒是台下安静的让郗禾十分不适应。
她扭过头,隔着镜片对上台下黑暗中的无数双视线。
>